1943年10月13日,天津伪《庸报》第一版刊载了一篇《华北抗日民军司令员朱程战死》的报导,描述了在冀鲁豫边区王厂战斗中,知识分子出身的年轻将领朱程,右胸部被机枪子弹打穿后,仍“决死抵抗,必死指挥,苦战八小时,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”的壮烈情景。日军战地记者惊呼:朱程立场之坚定,毅力之坚强,惊天地而泣鬼神,目睹者为之惊服!
朱程,字公行。1910年出生于浙江省平阳县矾山镇。12岁到厦门集美中学读书,高中未毕业即考入厦门大学,并开始阅读进步书刊和接受共产党的思想影响。“九一八事变”后,朱程因反对蒋介石“攘外必先安内”的不抵抗政策,被国民党以“思想赤化”罪逮捕。1932年经同学保释,到津浦铁路护路队任中队长。此间,他主动与蒋光鼐、蔡廷锴取得联系,积极支持他们在福建建立“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”和反对内战、团结抗日的主张。1934年春,朱程被铁道部选派留学日本。他在日本积极参加留学生爱国活动,曾在“新中华学会”搞宣传和编辑工作,翻译了《日本之政治机构与军部制霸之基础》等书,意在提醒中国人民警惕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政策。1937年5月,日本加紧侵华战争,朱程愤然回国,投笔从戎。先后在张荫梧的河北民军任大队长、团长等职。1938年夏,张荫梧搞“限制异党”活动,朱程因坚持抗战,遭到张荫梧的忌恨,于次年6月率部脱离河北民军,历尽艰辛,把部队拉到了太行山。遂根据十八集团军总部指示,改编为华北抗日民军,朱程任司令员。1939年9月,朱程由朱德、闻允志介绍,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1940年春,华北抗日民军随二纵东进冀鲁豫边区,朱程任民一旅旅长兼冀鲁豫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。从1940年到1943年的近四年中,他指挥民一旅和分区部队,驰骋冀鲁豫边区,攻炮楼、拔据点、反“扫荡”,历经大小战斗170余次,为开辟和保卫冀鲁豫抗日根据地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旗开得胜
1940年“五五扫荡”之后,日军三十五师团和独立第一混成旅团各一部占据南乐、清丰、濮阳、东明、内黄等县城,并在内黄县的楚旺、东庄、南高堤、濮阳县的两门,汤阴县的五陵,滑县的白道口等38个村庄和集镇安了据点,形成对卫河以东、濮阳以西、白道口以北、内黄县城以南沙区的包围,使这一地区成为一个南北狭长的孤岛。
为了粉碎敌人的严密封锁和疯狂“扫荡”,巩固与发展沙区抗日根据地,冀鲁豫军区第一军分区宣布成立后,朱程率部深入敌占区,独立作战。
6月下旬的一天,朱程带领民一团和分区特务连,开赴内黄附近,埋伏在距县城三华里的支庄,伺机打击县城和东庄两据点出来“扫荡”的敌人,但直到第二天上午,也不见敌人的动静。此时战士们一天一夜水米未进,又饥又渴。于是,朱程命令部队撤至西南方向的司马村待命。
部队到达司马村,正准备搭灶煮饭,突然村外传来一声枪响。接着,哨兵王希贤跑来报告说,敌人进村了。
原来,内黄县城的敌人已经发现了民一团,并向司马村搜索过来。
敌人从西门进村后,特务连以猛烈的火力进行阻击。这时,朱程静静地站在街头,用左手向上推了推眼镜,只见敌我相距甚近,难以展开战斗。于是,他果断地命令特务连一班,用手榴弹压住敌人,掩护部队迅速撤到村外。然后,又指挥特务连穿过盐岗碱坡,插到司马村西北的张庄,断敌退路;民一团四连埋伏于司马村东北,拦截援敌;民一团一、二、三连从正面进攻司马村。
在朱程的指挥下,民一团的指战员不顾疲劳和饥饿,一举冲进村内,与敌人展开巷战,敌死伤近半。
下午4时,皇协军李英部从东庄出发增援,遭到民四连的拦截后,掉头向张庄撤退。这时,司马村的残敌听到枪声,重整旗鼓,拼命冲出村外,尾随李英部向张庄事件鼠窜。
当敌人接近张庄时,早已插到张庄的特务连,占领有利地形,以猛烈火力进行截击;民一团也在敌后发起冲锋,敌人在前后夹击下,进退维谷,死伤累累,狼狈逃向东庄。
民一团和分区特务连会合后,继续追击敌人。朱程站在盐土岗上,望着战士们的背影,激动而幽默地喊道:
“同志们!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,不必再给敌人送行了!”
他那响亮而浓重的浙江口音,在空旷的田野,在战士们的心头回荡着。……
这是朱程到冀鲁豫边区后指挥的第一次大的战斗,打死打伤伪军400余人,缴获步枪、机枪300余支(挺)。华北抗日民军旗开得胜,声威大震!
让李英写收条
1942年10月,驻东庄皇协军第一军军长李英,集中5000余兵力,分三路对冀鲁豫沙区根据地大举“扫荡”。中路敌人为唐海亭旅,约2000余人,由李英亲自指挥,从东庄出发向沙区中心的次范、亳城、张固、李后、马集等村庄进犯。
朱程接到情报后,决定集中主力部队打击并争取消灭唐海亭旅。他命令分区基干团和教导队,分别插到敌人两侧,埋伏在沙岗枣林里;民一团正面拦截敌人;并派出县、区小股武装,袭扰和引诱敌人,造成敌人以为没有主力部队的错觉。
上午10时许,县、区小股武装与敌接火,边打边撤,敌人紧追不舍。下午3时,敌人追到李后村东北地,另一部分敌人占领了张固村。 这时,朱程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已经进入埋伏圈内,立即命令民一团副团长吴国璋发出战斗信号。战士们听到号声,一个个猛虎般向敌人冲去。与此同时,分区基干团和教导队也从东西两侧冲杀过来,战斗在纵深七八华里内展开。
下午6时,张固村的敌人向北逃窜。民一团追到村北与分区教导队会合,集中兵力追歼逃敌。此时,唐海亭旅已溃不成军,军长李英跨马向东庄奔逃,被民一团战士打掉了帽子;旅长唐海亭,被打死在张固村的大路边。
这次战斗,从上午10时开始至下午7时结束,毙俘旅长唐海亭以下官兵近千人,缴获大批武器弹药。
战斗结束后,为争取和瓦解伪军,朱程派人买了棺木,将唐海亭的尸体装上,并指示分区政治部给李英写了一封信,连同唐海亭的尸体一并送往东庄。李英沮丧地写了“收到尸体一具”的收条。此后,东庄伪军胆战心惊,两个多月未敢出寨门。
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对东庄战斗给予高度评价,他说,东庄一役,打击了伪军李英的嚣张气焰,保卫了群众利益,朱程同志一手栽培壮大的民军,就从此建立了高度的信仰。
掩 护
1941年4月,日军驻中国派遣军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,调集三十五师团、独立第一混成旅团及濮阳、内黄、滑县、清丰、浚县、汤阴等县境内的日、伪军约1.5万余人,在飞机、坦克、骑兵、炮兵的配合下,对冀鲁豫沙区根据地进行毁灭性的大“扫荡”。
4月11日,伪二十四路军杨振兰部配合伪反共自卫团孙步月部,占据卫河东岸的安化城,并扎下据点,为大举“扫荡”沙区迈出了第一步。因此,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令朱程指挥民一团、民三团和主力四团各一部,向安化城发起进攻。
12日凌晨,正当战斗激烈进行中,日军主力部队突然越过卫河。与此同时,清丰、滑县、内黄之敌也向沙区奔袭而来,对军区司令部驻地小槐林村形成包围,敌机用降落伞投下围歼军区主力部队的“冈佐命令”。
在这紧急关头,朱程立即命令分区司、政机关人员和特务连,集中火力牵制敌人,掩护军区首长向东北方向突围,并亲自率领侦查排和机关人员把敌人引向东南沙窝。
天亮后,敌人的汽车、坦克和飞机追踪而来。朱程一边命令机枪班射击,一边指挥分区机关人员掩护群众向郭桑村、薛村一带的枣林里转移。他象历次战斗一样,沉着镇静,当敌人已经进了郭桑村北门时,他才从村南门撤出。
他率分区机关在枣林里隐蔽了一天,并不断派出小股兵力利用沙岗枣林袭扰敌人。
天黑后,朱程带领机关人员,在夜幕的掩护下,转移到了阎高固村,和民一团、民三团会合。
翌日下午,敌人发现他们后,调动大批兵力向阎高固合围过来。朱程立即率部向北,再向东,从敌人驻守的东庄据点以北,转移到内黄县与卫河县的交界处。
敌人合围阎高固扑了空,便开始了“篦式”、“网式”搜索,所到村庄烧杀抢掠,施行杀光、烧光、抢光的“三光”政策。
这时,驻在沙区的地、县领导机关和广大群众,为躲避敌人的扫荡,纷纷尾随分区机关转移过来,机关驻地很快集结了近2000多人。这么多人聚集一起,一旦遭敌合围,后果不堪设想。
于是,朱程决定立即掩护地、县领导机关和群众,经韩村集向南乐县转移。
韩村集是敌人的一个大据点,驻伪军500多人。15日夜,当朱程率部掩护群众从据点的寨墙外通过时,敌哨兵误为是大部队,未敢拦截。约一个小时后,大批人马已经通过,敌人冲出寨门开枪射击,企图截击后尾部队。但朱程料敌如神,已布置了主力团断后。他指挥民一团用机枪、手榴弹压住敌人,然后发起冲锋,敌死伤30多人,慌忙退回寨内。
当夜,朱程率部掩护地、县领导机关和群众,穿过清(丰)南(乐)公路,安全转移到清丰县东部的仙庄一带。
向战马默哀
朱程在冀鲁豫沙区战斗的日子里,组织上给他配备了一批枣红色战马。这匹战马高大骁勇,训练有素,朱程象爱护战士一样爱护它,除了特殊情况外,平时很少自己骑用。每次行军打仗,马背上总是驮着病号或战士的枪支、背包等,他自己却背着盒子枪跟在马后步行。
1941年10月,朱程率民一团活动于高陵县南部和滑县的高平、留固一带。驻在郭小寨据点的反共自卫团团长孙步月,趁机胁迫会门群众向民一团发起进攻。孙步月曾在日军“四•一二”大“扫荡”时,诱骗会门群众,赶着几百辆大车到沙区根据地抢掠粮食、花生、红枣、衣物和农具等。此时,他散布“八路军报仇来了”的谣言,蛊惑人心,挑拨会门群众与民一团的关系,伙同会门头子操纵和指挥千名会门群众,摇旗呐喊,向民一团冲杀而来。为了不伤害群众,民一团的指战员一边向他们喊话,一边鸣枪警告,但这些会众依仗人多势众,迷信“刀枪不入”,一次又一次的冲杀,许多战士倒在血泊中。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,民一团被迫还击。
随着冲锋号声,一匹彪悍的战马,勇猛地向前冲去,马背上一名年轻的战士,挥刀向会门头子砍杀。这位战士是骑兵排长孙士礼,他骑的正是朱程那匹战马。
酣战中,战马腹部被会众用大刀砍伤,血肠溢出,拖在地上。战马长嘶一声,忍着伤疼,掉转头狂奔 回来,直到把骑兵排长孙士礼驮回司令部,才倒地死去。
战斗结束后,骑兵排的战士们含着眼泪为战马举行了埋葬仪式。当朱程匆匆赶来时,战马已经埋葬。他站在战马墓前,象哀悼战友一样向战马默哀,并懊悔未能参加葬马仪式。
“血 粮”
1942年,由于敌人的经济封锁和频繁“扫荡”,加之连续两年大旱,冀鲁豫沙区根据地形成历史上罕见的大灾荒。广大人民群众在生产和生活上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难,连糠秕、棉籽、树皮、草叶都吃光了,背井离乡,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。
为了战胜灾荒,巩固沙区根据地,冀鲁豫区党委、行署和军区一方面实行精兵简政,减轻群众负担,一方面领导群众开展借粮度荒和生产自救运动;同时,还不断到敌占区征粮。一次,军区派人在尚和县(抗日战争时期新设的县)筹集到50大车粮食、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命令朱程带队押车运粮。
从内黄沙区到尚和县,一路要通过几道封锁线,特别是清(丰)濮(阳)公路,敌人封锁很严。回来时,50余辆载满粮食的大车,被盘踞在清丰县宋村的顽军高树勋部全部截去。朱程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,耐心地与他们交涉。据点里的顽军不但不交出粮食,反而无理纠缠。朱程向杨得志司令员作了汇报,杨司令员说:“你把宋村包围起来,限时间要他们把粮食交出来,过时不交,就武力解决。”
交涉结果,顽军只交出一部分粮食,还扣留了十余大车。
朱程又连夜赶到军区司令部,激动地向杨得志说:“司令员,这样不行,还是得打!你不下令,我自己去打,打完了回来你处分我。”
在朱程的坚决要求下,杨得志司令员答应用武力夺回粮食。朱程一边指挥特务连围攻顽军,同时命令指导员刘宝陆带一个排的兵力,把顽军已交出的粮食押回沙区。朱程指挥特务连与顽军战斗了一个多小时,顿丘县大队赶来支援,将粮食全部夺回。但分区特务连却伤亡30多人。同志们把伤亡的战友抬上粮车,拉回沙区根据地后河、六村、邢固等村庄时,战士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粮车,浸透了粮袋。这时,朱程看到不少群众饿得躺在大街上站不起身,便急忙让同志们把伤亡的战友抬下车,顾不得掩埋牺牲的战友,就召集群众分粮。成百上千的老老少少拿着口袋围住粮车一看,一个个都惊呆了。人们伸出双手,捧起鲜血染红的粮食,有的流着眼泪,有的放声大哭,异口同声地说:“咱们饿死也不能分哪!这是同志们用生命换来的粮食!”
最后,朱程决定把这些“血粮”作为种子,播种在沙区的土地上,让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根、结果,让沙区人民群众世代不忘同子弟兵的血肉联系。
诀 别
1941年,日军在沙区进行疯狂的“四•一二”大“扫荡”。朱程率部迎敌。他的爱人郝淑斋怀孕临产,隐藏在内黄县中化村王大娘家,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杀,郝淑斋在王大娘一家人的掩护下,骑着毛驴,在沙窝枣林里与敌人周旋了5天5夜。到了第6天的傍晚,听说敌人开始撤退了,她便乘木船过硝河,从马集村转移到刘邢固村。暂避在村西头的一座小庙里。这天夜晚,郝淑斋生下了一个女孩,为了不忘记这艰难的岁月,她给孩子起了个名字——庙生。
郝淑斋产后落下一身病,不能继续在沙区坚持战斗了,组织上决定调她到太行山区工作,当她们母女行将离开沙区的前夕,一天午夜时分,朱程在分区司令部驻地王尉村开完军事会议,单身策马,奔向10余里外的中化村。他来到王大娘家,叫开门,二话没说,紧紧地抱起才出生五个多月的女儿,亲了又亲。不一会儿,分区司令部的王参谋催马疾驰而至,二人悄声说了几句话,便随即离去,连夜赶回分区司令部。就这样,朱程和妻女进行了无声的告别,谁料想这次骨肉分离,竟成了永诀。
郝淑斋离开沙区后的第三个年头,国民党掀起了第三次反共高潮。在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指挥下,朱程率民一团和分区部队参加了讨伐顽军李仙洲的战役,并任讨顽西路军总指挥。从1943年3月至8月,他指挥西路军攻克了侯集、小寨里、王楼等据点,进行大小战斗69次,击毙敌二十八集团军李仙洲部参谋1名、师长2名,毙伤顽军1450余人,缴获迫击炮、轻重机枪百余门(挺)、长、短枪3250余支、子弹14万发。为讨顽战役的胜利立下了赫赫战功。
讨顽战役结束后,朱程又率民一团、二十二团和分区骑兵支队(连),开辟冀鲁豫边区曹东南新区。9月28日,日军骑兵第四旅团和步兵第十二军独立混成第十旅团约3000余人,突然奔袭曹东南王厂地区。朱程指挥民一团在王厂附近的大堤上阻击敌人,并命令二十二团守卫堤口,防止敌人迂回包围。但由于日骑兵行动迅猛,民一团和二十二团尚未展开,即遭到敌人包围。经过两小时的激烈战斗,民一团和二十二团虽受到严重损失,但大部突出敌围;而朱程和民一团政委魏明伦所率领的一个骑兵排和前方指挥所,却被近百倍的敌人围困在王厂附近只有十余户人家的郑庄。朱程指挥部队拼死抵抗,连续打退敌人数次进攻,上午10时,朱程右胸部被机枪子弹打穿,但仍坚持指挥突围。下午4时,朱程壮烈牺牲,时年33岁。
同年11月18日,冀鲁豫军区为朱程召开了追悼会。杨得志司令员致悼词说:“朱程同志的牺牲,使我中华民族失一将才,使边区部队失却了一位良好的指挥员,我党损失了一个优秀的布尔什维克!……”